路遙短篇小說之《匆匆過客》
來源：程序員人生 發布時間：2015-03-28 08:48:15 閱讀次數：3376次
匆匆過客
天還沒有亮，我就急忙向汽車站趕去。
不知甚么時候天陰了，昏暗的云層在頭頂靜靜地凝聚著，空氣里滿含著濕潤。憑老經驗，看來另―場大雪就要降臨了――真的，快到汽車站的時候，覺得臉上似乎已落了1顆冰冷的雪粒。我的心情沉重了。明天就是春節呀！要是再下1場雪，班車1停，回家過節就根本不可能了。我懷著不安的心情走進了車站候車室。
我的心立刻涼了。自以為今天來得早，實際上大概是來得最晚的1個。只見候車室里已人頭攢動，吵喧嚷嚷的，亂得像1個集市。
失望中，我趕忙把眼光投向售票處。
在８０２次的售票口，我看見車次牌上用粉筆寫著：增加1輛車。
1種難言的興奮涌上心頭，我笑了。我覺得我是面對著我的老伴和孩子們笑的。好！今天大概能回家去過春節了。
當我正要趕過去排隊買票的時候，身旁突然傳來1個微弱而蒼老的聲音：
“哪位同志行行好，給我買1張去桃縣的票吧……”
這聲音是失望的，似乎不是對著某1個肯定的人，而是對所有在場的人發出的1種求援的呼喚。
同情心使我忍不住停住了腳步。只見我旁邊的1張椅子上蜷曲著1位老人――正是他在反復喃喃地念道著剛才我聽見的那句話。他衣服雖不10分破爛，但不修邊幅的，并且看來身體有病，使得面容10分蒼老和衰落。不像是乞丐，由于我看見他手里捏著買車票的錢。是串鄉說書的民間藝人吧？但又不見帶著3弦。我想：總之，這大根是1個無力去排隊買票的人。
當我認真朝他臉上看去的時候，我才認出這是1個盲人！
我頓時感到1種忿忿不平了。固然我首先氣憤這個汽車站――居然不能解決這樣1些完全應當解決的問題。但我更氣憤這個候車室里的人。在這些人當中，居然沒有1個肯為這不幸的老人幫忙的！
這類莊亞的思考固然首先感動了我自己。我想我應當幫助這個老人。
我瞅了1眼去桃縣的售票口：正好！８０３次和８０２次的售票口緊挨著，并且車次牌上寫著“增加兩輛車”的字樣。
我急急忙忙趕了過去。
我在兩條隊伍的末尾，猶豫了1下：先排哪一個隊呢？如果現在去給那個瞎眼老頭排隊買票，我自己的票10有89買不上了。我將不能不垂頭喪氣的滾回單位。但如果我要是先給自己買票，那老頭的票也掌控不大了。
我內心里不覺隱隱升起了1股沮喪的情緒：呀！你自己倉地為自己選擇了1個困難。
很快，我又譴責自己的這類情緒了：是的，你的確沒有為那個不幸的老人公然許諾甚么，但你在心靈中不是把某種責任擔了嗎？你剛才不是義憤他人不關懷那個老頭嗎？好！你自己關懷了，可又后悔了。這像甚么話！
但是，先買認的票是個很快需要肯定的問題，順為兩個隊伍后面都在繼續增加排隊票的人。如果不很快做出決定，說不定兩頭都要誤了。
我來不及多想，很快站到了８０２次的隊伍后面。
1霎時間，我感到自己很慚愧。但同時也試圖找了1些理由來為自己的良知擺脫。我想８０３次增加兩趟車，而８０２次只增另外一趟。這樣看來，先買８０２次然后再買８０３次，更有希望兩全其美。固然同時買兩張票更好，但我又不會分身法！
所以看來，事情這這樣做是合乎邏輯的。另外，我想我著實努力，即便買不上８０３次的車票（謝天謝地不希望這樣），我在戶心上也能過得去：在這眾多的人里面，我雖然沒有能解決瞎眼老頭的實際問題，但我是唯1關懷過他，并且用行動為他做了努力的人。
出于災些聊以自慰的理由，我覺得自己好像心里踏實了1些。但與此同時，也隱隱感到后腦勺有點不自在。我似乎覺得那個老頭的眼睛并瞎，他正在后面那個角落里望著我……
我終究把1張８０２次的車票拿得手了！這張小小的硬紙片兒，此刻給我帶來的喜悅是沒法形容的，它意味著我今天將回到親人們的身旁。
我帶著這個充實的收獲，站在８０３次的隊伍后面。我很愉快：我自己得到了滿足并且開始為抓緊人做1件崇高的事。
我固然是這個隊伍的最后1名。前面站著1個高大的青年，頭發亂蓬蓬的，像故意弄成那個模樣的。他穿1條帶條格的褲子，1雙皮鞋的后跟閃著亮光，右腳在地板上有節奏地敲著鑼鼓點”
時興青年！不要看他的正面，光那后背就叫我反感，其實那后背也并沒甚么缺點。的確，我現在已對現今的年輕人有1種固執的不信任感。我覺得，他們比我們這1代人來講，的確有許多長處，比如敏銳啦，愛思考啦，等等。但論道德啦，礼貌啦，同情心啦，哼，我敢說，未見得能比得上我們這些老頭子！就拿眼前這個魁偉的小伙子來講吧，說不定他連1點教養都沒有。我乃至奇怪他居然能正以8板地站在這個隊伍后面排隊哩。嗯，他大概是看能買上票才這樣哩；要是售票員喊1聲“票快完了，后面的人不要排隊了”，你再看他吧，他準會如狼似虎地撲過去。
就在這時候，我又發現這隊伍的旁邊還站著1位青年婦女。
她既像是在排隊，又不在隊里邊；眼睛斜視著窗口，像是在索甚么，又像是在等待著甚么，并且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。
我判定她也是1個隨時準備渾水摸魚的人。希望我是錯猜了她！她身旁還站著1個45歲的小姑娘，看來是她的孩子。
由于這1男1女兩個年輕人站在前面，我有點喪氣了。我深知他們會在緊要的時候做出甚么事來。
我懷著1種這安的心情隨隊伍移動。
倒霉的事終究出現了：當只留下我們3個人的時候票已剩最后1張了。我固然沒買上。雖然我感到10分遺憾，但還是心安理得，由于這次我沒買上票是正常的。
但我前面的那兩個年輕人卻像我所預感的那樣，為那張票鬧起來了。
當售票員宣布只剩1張票的時候，那青年婦女丟下孩子，猛地把手搶先伸進了售票口。等那個男青年反應過來的時候，票已到了那個姑娘的手里。那男青年剛要找售票員算帳，那小門卻“啪”1聲關了，小門板上“票已售完”4個字嘲開似地對著他（固然也對著我）。
那個男青年馬上把全部的憤怒轉向了那個青年婦女。他兩只拳頭緊捏著，開始用很維聽的話斥責她，并強硬地讓她把那張票交出來；說如果不交出來的話，她今天不管如何走不成。
說實話，我這時候候在感情上毫無保存地站在那個男青年的1邊。這其實不是說我倒喜歡起他來了。雖然我對現今的年輕人反感，但我更反感不講道理的人。
我看見那青年婦女在男青年狂風雨1般的攻擊下，眼簾低垂著，嘴唇微微在顫抖，卻說不出1句話來。
大概是她自己也認識到做了1件不太光彩的事吧？我內心里對她厚著臉皮插隊買票雖然的反感的，但這時候候對她的這類認錯的表現卻產生了某種好感。而且，我看見那個小女孩正牢牢依偎在她那理短發的媽媽懷里，1雙眼睛望著那個可怕的“叔叔”，懼怕得直哭。我很快把自己的同情心完全轉到了這母子1邊，反過來又對那個男青年咄咄逼人的態度生氣了：你有理是有理，但在這婦幼眼前逞好漢，不覺得害臊嗎？
那個青年婦女牙咬著嘴唇，看來有點受不了，她不知嘟囔了句甚么。結果，那個男青年更憤怒了。他兇惡地斥責她，并且胳膊也開始在空中1掄1掄的。壞了！看來他恐怕要動武了！
正在這時候，我看見那個小姑娘卻很英勇地站在了那個橫眉豎眼的男青年眼前，兩條小胳膊像小鳥的翅膀1樣張開，護著她那理短發的媽媽，臉蛋上吊著兩顆大淚珠，小嘴1張1張地說：
“叔叔，求求你，不要打媽媽！”
這小人兒的非凡舉動，使那個男青年像1架瘋狂轉動著的機器突然切斷了電源；那張暴怒的年輕有臉漸漸地和緩了下來。他有點吃驚地盯著那個胖胖的小姑娘，皺了1下眉頭，隨后，居然舉丐1只僵硬的手，在那小女孩的頭上輕輕摩挲了1下，并且用1種極溫順的腔調不聯貫地說：“你……別怕！
叔叔……不打人……”
說完這句話后，他手足無措地把頭扭到1邊去，沉默了。
我看著這突然出現的1幕真實的戲，非常吃驚，小伙子呀，原來在你那粗獷的胸膛后面，竟也有這么些良好的情噢！
沉默了1會的小伙子轉過頭來了，他用1種城懇的腔調對那個青年婦女說：
“同志，對不起。您不要生氣。剛才，我，太過分了……
那青年婦女先沒說甚么，只默默地把身旁的孩子抱起來，然后教她說：“乖，說謝謝好叔叔。”
“謝謝好叔叔！”孩子的臉上依然掛著兩串亮晶晶的淚珠，把自己那只胖胖的右手舉到了額前。
我看見那小伙子的助幫子急速地蠕動了幾下，淚花子在眼里直轉。他突然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了1張車票，把它遞到青年婦女的眼前。
他這舉動使我茫然了：這是怎回事呢？
我看見那個女青年也茫然了：看看那個男青年，又看看那張票，迷惑地眨巴著眼睛。
“您不要奇怪。”他說：我是買到了1張８０３次的車票，但這不是給自己買的。我第2次排隊才準備給自己買1張，但讓您買了。不過這不要緊，您帶著孩子，在這里呆下去太不方便了。我不走了，但請您幫個忙，替我在路上照料照料那個人。”
“誰？”她問他。
他向后面的角落里呶了呶嘴：“那個瞎眼老頭”。
“他是你甚么愛情在不知人？”
當這幕生活的戲劇進行到這里的時候，我1下子被震驚得目瞪口呆！而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不的時候，只見那青年婦女尖叫了1聲，也拿出了自己的那張車票遞到了男青年眼前，欣喜地喊叫著說：“呀，這太巧了！我這張標也是給他買的呀！”
“他是你甚么人？”
她搖搖頭：“不認識……”
1霎時間，他們誰也不說話了。他們靜靜地相互看著對方，兩張純潔的年輕的臉，像大理石雕塑1般美麗。
此刻，站在他們身旁的我，像1個地地道道的老傻瓜；又像1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，慚愧地站在班主任的眼前。我倒在旁邊1邊張齷齪的破椅子上，腦袋嗡嗡直響，脖頸里的那道紐扣像棗刺1般卡在喉眼骨上，連氣都喘為過來了。
我現在聽見男青年硬要叫那個青年婦女和瞎眼老頭1塊走。可是，那姑娘卻說：
“同志，我根本不是去挑縣的！我本來是要買８０２次車票的。但看見那個老頭太可憐了，我覺得有責任幫助他，就放棄了先給自己買票的打算。可我又看見８０３次的隊排得很長，怕給老頭買不上票，就厚著臉皮插到您前面了。我想現在您會相信我呢？快要進站了，您趕快和那老頭上車去吧！”
只見那個男青年神色莊嚴地從她手里接過車票，并取出車票錢放到了青年婦女的手里；然后彎了腰，謹慎翼翼地在那個小女孩的臉蛋上親了1下，便轉身走了。
我猛地從那張破椅子上爬起來，邁著難以抑制的激動步伐，走到了那位青年婦女眼前。我取出了自己的車票，對她說：“你要８０２次的票嗎？我有事不能走了，退票”。她欣喜地1邊掏錢，1邊說：“真運氣！太謝謝您啦！”
我接過錢，把帽沿往下拉了拉，默默地走過擁堵的人群，出了候車室。
外面已變成1片雪白的世界。飛舞著的雪花打著旋兒，紛紜揚揚飄落著。街道上1片寂靜。我踏上潔白的路面，匆匆向機關走去。
生活不易，碼農辛苦
如果您覺得本網站對您的學習有所幫助,可以手機掃描二維碼進行捐贈
------分隔線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------分隔線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